我国家务劳动价值立法研究(二)

德国夫妻财产制具有分别财产制的特点：夫妻对自己结婚前及婚姻关系存续中取得的财产，各自享有管理、用益和处分权。与夫妻间财产独立的原则相对应，家庭生活费用原则上由双方共同负担。德国民法典第四编家庭法第一章的第五节第1360条规定:“婚姻双方相互之间负有义务,以其劳务或财产为家庭提供适当的生活费。如果婚姻一方承担家务,则其以劳务为家庭提供生活费义务在通常情况下即通过从事家务而得到履行。”[]这就是说在夫妻共同生活情况下，法律规定了两种生活费用的提供方式，即直接提供和间接提供。直接提供是以财产来负担家庭生活费用，这主要适用于外出工作并有固定收入的一方；而间接提供是通过提供劳务的方式来代替家庭生活费用的负担，这比较适合于承担了家务劳动的一方。以家务劳动来代替家庭生活费用的负担，是德国夫妻财产制的亮点，其理论依据就是家务劳动的社会价值。

另一个特点是净益均分。按照德国民法典的规定，离婚时如果一方的婚姻财产增值超过另一方婚姻财产的增值，即有所谓的“净益财产”，则以该净益财产的半数作为补偿，分配给另一方。[]这体现了共同财产制的特点。净益分配力求达到一种实质上的平等，即承担家务劳动的一方与负责职业劳动的一方对家庭财产的增值具有同等的贡献，净益财产应在双方之间平均分配，这样才能保证夫妻间的公平合理。

但法国民法典第1537－3 条规定：“当妻子一方从事的活动超过其对婚姻负担应当分担的义务时，既因其提供了未取报酬的劳动而自己‘减少了财产’，又因此使丈夫相对得利，丈夫对其妻子的劳动没有支付任何报酬以及妻子的劳动给丈夫的财产带来了增加值。在这种情况下，妻子一方可以获得补偿（最高法院第一民事庭，1979 年 1 月 9 日）。”[]因此，夫妻承担家务劳动较多的一方，可能会对以后新的就业造成影响，在离婚时显然会使得生活水平有一定的下降，家务劳动补偿在法国民法典属于规定的补偿情形。

（三）比较评析

德国的净益共同制使家务劳动价值通过完整的规范夫妻财产关系的法律制度体现出来。它的实质是以夫妻分别所有、各自管理自己婚前婚后财产为前提，将夫妻双方各自的财产在婚姻存续期间增值的部分在夫妻之间平等分配的夫妻财产制，其介于分别财产制和共同财产制之间，结合了分别财产制的“处分财产的自由”和共同财产制的“公平或互助扶持原则”的特点。这种制度是夫妻没有选择适用约定财产制时必须适用的法定财产制。德国的净益财产制较好地体现了家务劳动价值，因为它平等地分割了夫妻双方的财产增加额，肯定了夫妻双方从婚姻存续期间所获利益应当是平等的，夫妻双方无论通过经济或者财产方式还是以家务劳动等方式对家庭的贡献都应当同等看待，夫妻任何一方的获利都应当包含对方的贡献。这就在最大程度上维护了夫妻平等，给予家务劳动价值以公平的对待。

法国的报酬补偿请求权是独立的诉讼请求权，并带有涵盖面广、表述间接、实现方式多种的特点。在条文的表达上以“妻子未获报酬的活动”涵盖家务劳动，在实现方式上不仅包括补偿请求权还包括接受赠与。就请求权而言，其承认家务劳动价值的目的更加直接明确，但是在实现的有效性上有缺陷。因为补偿请求权必须通过夫妻双方协商或者法官自由裁量实现，在协商和自由裁量的过程中，补偿的数额往往与家务劳动应有价值之间会有一个“折扣”。但是以剩余财产分配制为代表的夫妻财产制拉平夫妻双方婚后财产增值额的差距，对家务劳动贡献和职业劳动贡献平等评价，是在夫妻平等原则下对家务劳动价值最大程度地实现。

我国家务劳动价值立法现状及不足

研究家务劳动价值的本质在于解决离婚时家务劳动的价值主要被一方占有的问题。根据婚姻生活义务的共同性原理，因婚姻关系的成立和存续所产生的生活义务应当由夫妻双方共同负担，并对因此所产生的债务负共同责任。所以，如果在夫妻关系存续期间，夫妻双方履行了大体相当的婚姻生活义务，自然不发生一方对另一方做出补偿的问题。但当一方付出较多的生活义务即从事较多的家务劳动时，就会发生夫妻对生活义务的履行不对等的问题。换言之,就是一方因免于承担应当承担的婚姻生活义务而无偿占有了另一方的家务劳动价值。由于在婚姻关系存续期间双方共同生活，夫妻双方互负扶养对方的义务，一方所付的较多家务可以通过期待对方予以扶养的方式获得合理评价，故在婚姻关系存续期间并无对此进行评价的必要。然而,如果婚姻关系终止，共同生活解体，夫妻相互间的扶养义务也随之终止，付出较多家务劳动的一方对他方扶养的期待也将落空，他方继续无偿占有家务劳动价值已无法律上的依据，从而构成不当得利。家务劳动补偿制度，就是为了解决无偿占有配合一方的家务劳动价值在离婚时获得评价和认同的问题。

（一）我国家务劳动价值立法的现状

我国现行《婚姻法》对夫妻财产确立了约定制和法定制两种类型。夫妻财产约定制又分为共同财产约定制和分别财产约定制。而经济补偿仅限于夫妻分别财产约定制的情形，即夫妻书面约定婚姻关系存续期间所得的财产归各自所有，但一方因抚育子女、照料老人、协助另一方工作等付出较多义务的，离婚时有权向另一方请求补偿，另一方应当予以补偿。依照《婚姻法》第40条的规定，请求补偿须符合下列条件：一是夫妻书面约定在婚姻关系存续期间财产归各自所有，如果没有约定，则按照共同财产分割的规定进行适当分割；二是必须一方因抚养子女、照顾老人、协助另一方工作，付出了较多义务；三是必须在离婚时请求，如果已经离婚或离婚后再婚的则不得请求补偿。

在法定财产制情形下，夫妻双方任何一方的收入都是夫妻共同财产，对抚育子女、照料老人以及协助另一方工作等付出较多义务的一方，对家庭的经济贡献往往有限。但由于另一方的收入已成为夫妻共同财产，所以付出较多义务一方的劳动价值已经通过对另一方财产的拥有有所体现。在此情形下，不再考虑个人的劳动价值。在离婚时，对共同财产“双方协议处理，协议不成的，由人民法院根据财产的具体情况，照顾子女和女方权益的原则判决。”共同财产制承认男女双方获得经济收入能力的不同，以及家事劳动多数由女性承担的现实，对夫妻双方的财产权利给予平等的保护，维护了婚姻家庭弱势群体的利益，体现了性别平等和保障女性合法权益的原则。因此，在法定财产制的情形下，不需要考虑劳动价值，也就没有补偿的必要。

（二）我国家务劳动价值的适用情况

而在现实生活中，不同于西方国家普遍将分别财产制作为法定通常财产制的基础，我国夫妻决定适用约定分别财产制的情况并不是很普遍。这种差异既与社会变迁和家庭形态的演变密切相关，也受到立法传统、风俗习惯及思想文化因素的影响，它还与社会发展、家庭结构变化，乃至夫妻各自经济的独立紧密相联。

例如在2015年湖南省桂阳县的一件离婚纠纷案中，原告因与被告感情不和以及被告经常对原告实施家庭暴力诉至法院，请求法院判决原、被告离婚；被告补偿原告35635元（其中家务劳动补偿25500元，经济帮助5000元，过错损害赔偿5000元，医疗费135元）。法院认为关于原告诉请要求被告给与家务劳动补偿25500元，因原、被告并没有书面约定婚姻关系存续期间所得的财产归各自所有，因此对原告的该项诉请不予支持；关于原告诉请要求被告给与经济帮助5000元，因原告没向本院提交相关生活困难的证据，因此对原告的该项诉请不予支持；关于原告诉请要求被告精神损害赔偿5000元，原告向法院提交的派出所接警登记表询问记录、妇联接待记录等相关证据均证实被告多次对原告实施家庭暴力，具有过错，因此对原告的该项诉请予以支持；医疗费135元。[]

家务劳动价值立法的本质是离婚经济补偿制度，它同离婚损害赔偿制度一样，是在2001年婚姻法修改后才初步得以确认的，该制度的全部内容均规定在现行《婚姻法》的第40条当中——“夫妻书面约定婚姻关系存续期间所得的财产归各自所有，一方因抚育子女、照料老人、协助另一方工作等付出较多义务的，离婚时有权向另一方请求补偿，另一方应当予以补偿。”该制度的确立，“首次以法律形式承认了家务劳动的价值，为专门从事家务劳动或为家务劳动付出较多的一方，在离婚时提供了一个很好的法律救济措施”。[]

然而该规定要求承认家务劳动价值的前提是夫妻实行分别财产制,而我国夫妻普遍实行的是共同财产制，因此该条规定在现实生活中发挥的作用极其有限。在我国,家务劳动仍然主要由女性承担。这些从事家务劳动的女性中,绝大部分是实行夫妻共同财产制,且大量的双职工家庭中仍然由妻子承担主要的家务劳动,一旦夫妻离婚,根据我国现行的离婚经济补偿制度的规定,这些女性的家务劳动投资成本未得到分担,也未能分享家务劳动创造的收益。

（一）扩大家务劳动补偿范围

首先应扩大我国家务劳动补偿的适用前提,在夫妻共同财产制的情况下,如果一方明显付出较多的,离婚时,同样适用家务劳动补偿相关的规定。这样就可以完善目前以分别财产制为基础的家务劳动补偿制度，使绝大多数适用共同财产制的夫妻也能被囊括进该规定的范围。从借鉴国外的经验来看，德国和法国都以采取夫妻财产制形式肯定了家务劳动的价值，特别是建立在共同财产制的基础上，有学者认为这一制度有多优点，例如保障了夫妻彼此的地位平等、维护了婚姻生活的和谐，同时还有利于维护第三人利益和交易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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