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古代到现代,从东方到西方,无不绵绵流淌着一条感伤洪流。人类文化心理上为何如此偏爱忧郁之美?究其原因,忧郁作为人类的一种情感,并不是一种激烈的情感,它介乎冷漠与极度的痛苦之间,带着一种不明确性和朦胧的色彩,它缠绕在人的心灵当中,很难轻易摆脱,尤其当这种忧郁的起因是个人完全无法控制的事物时,这种情绪更会增强,甚至将人压向绝望一方。由于它是痛苦的,因而引起别人的怜惜与同情,这样,当我们看待忧郁的时候,我们用的是关切的眼光,温情的心和理解的努力,忧郁便引起了我们更多的同情、共鸣和关注。较之简单的快乐,它留给我们的是心灵的震撼,是一种富于动感的美,是悲剧美的弱形式。
(三)忧郁在想象中升华。
痛苦是人类精神发展的最强有力的手段之一。华兹华斯等浪漫主义作家们不幸生活在了一个充满失望与困惑的时代,他们曾热情地称颂革命,曾不无羡慕地歌唱生在那个时代才叫幸福。然而以反暴政开始的革命行使了更为可怕的暴政,充斥这个过程的是断头台、鲜血、恐怖。在痛苦、失望的时光中,他们有十足的理由忧郁,在这种状况下,他们愈加沉迷于自我的内心世界,在精神的探究中寻找出路。每一个痛苦的人都会有无比丰富的内心世界,那些他们失掉的希望、理想便凭借着想象加以补足。
浪漫主义作家们把想象充分地体现在他们的诗作中,把想象的作用发挥得淋漓尽致。每一首诗几乎都是强烈感情的自然流露,是在“宁静中追忆”所得,是想象通过诗人的心灵流注于笔端的精华。
在想象的诗里,华兹华斯认为“平常的东西能以不寻常的方式出现于心灵之前”(注16),无需去装饰自然或增高自然,可完全凭着想象或幻想得来的文字,去写出意境隽永的美妙诗篇。诗人听见杜鹃的啼鸣,于是产生联想,把杜鹃想象为“一个飘荡的声音”(《致杜鹃》);看见捉水蛭的老人,诗人便把老人想象成“一块巨石”、“一只海兽”、“一片浮云”(《决心与独立》);看见天上的云雀,诗人便把云雀想象成“云间歌手,天上游客”(《致云雀》);等等。在这些形象里,杜鹃同声音,云雀同歌手、游客,老人同巨石、海兽、白云等,诗人借助于想象形成了新的艺术形象,这些通过想象得来的形象使人感到真实自然而并无矫揉造作之感。因为用飘荡的声音表现杜鹃的虚无飘渺,用巨石、海兽和白云表现老人的刚毅和孤独,用歌手和游客来表现云雀高鸣长空等,比用其它修辞方法更能获得独特而美妙的艺术效果。
另一位有成就的浪漫主义诗人济慈对想象情有独钟,他的诗是想象的结晶。在短短的一生中,他苦苦追求的是美与真的统一,是沉静中的永恒。一个小小的希腊古瓮深深地打动了他,瓮本身完美的造型和瓮上浮雕画面的美激起了诗人无限的想象,写出了发自内心的感叹:
你变身“寂静”的,完美的处子,
受过了“沉默”和“悠久”的抚育,
呵,田园的史家,你竟能铺述
一个如花的故事,比诗还魂丽;
这看似冰冷的古瓮在诗人的笔下却有了呼吸,向人们传递着无声的乐曲,讲述着爱的故事。
沉默的形体呵,你像是“永恒”,
使人超越思想:呵,冰冷的牧歌!
等暮年使这一世代都凋落,
只有你如旧;在另处的一些
忧伤中,你会抚慰后人说:
“美即是真,真即是美,”这就包括
你们所知道和该知道的一切。
想象使古瓮变成了永恒的美的特征,想象也使浪漫主义诗人们的作品成了人们永远仰慕的世界文学宝库中的瑰宝,这里我们似乎可以大胆地说:想象造就了浪漫主义诗人,同时想象也造就了浪漫主义。
没有一种文学是完美无瑕的,我们要做的是去理解文学,读懂文学,而不是把自己装扮成一个无所不知的裁判,凭着点滴的认识偏颇地谈什么局限性。浪漫主义作家在那个忧郁的时代以独特的审美眼光去看待忧郁、倾诉忧郁,为忧郁找到了如此恰当的释放场所。他们不仅给他们那个时代的读者,而且也给我们带来了一种美的享受。如果碰巧我们也揣着一颗受过挫折的忧伤的心去读这些作品,我们更能感受到作品中那些忧郁之美的纤手如何熨贴地轻抚着我们的伤口,引发着我们漫自心底的阵阵快意的浪潮。我想这是一种审美的体验。时代使得这些作家们陷入了忧郁,他们便用忧郁的嗓音唱出了忧郁的歌。他们不仅表现了忧郁,而且超越了忧郁本身,将忧郁升华为一种人生境界,升华为一种美的形态。
引文注释:
(注1)朱寿桐:《中国现代浪漫主义文学史论》,文化艺术出版社,2002年9月第一版,第56页。
(注2)蒋承勇:《世界文学史纲》,复旦大学出版社,2000年7月第一版,第122页。
(注3)戴望舒译:《爱经》,岳麓书社,第338页。
(注4)朱寿桐:《中国现代浪漫主义文学史论》,文化艺术出版社,2002年9月第一版,第424页。
(注5)勃兰兑斯:《十九世纪文学主流》第三分册,人民文学出版社,1986年1月第一版,第82页。
(注6)钱春绮译,《法国名诗人抒情诗选》,江苏人民出版社。
(注7)勃兰兑斯:《十九世纪文学主流》第三分册,人民文学出版社,1986年1月第一版,第215页。
(注8)孙宜学:《中外浪漫主义文学导引》,同济大学出版社,2002年1月第1版,第143-144页。
(注9)孙宜学:《中外浪漫主义文学导引》,同济大学出版社,2002年1月第1版,第144页。
(注10))钱春绮译,《法国名诗人抒情诗选》,江苏人民出版社。
(注11)王津蔚译,《阿道尔夫》,上海译文出版社,第11页。
(注12)孙宜学:《中外浪漫主义文学导引》,同济大学出版社,2002年1月第1版,第243页。
(注13)孙宜学:《中外浪漫主义文学导引》,同济大学出版社,2002年1月第1版,第244页。
(注14)孙建芳:《感伤之美的心理描述》,遵义师范学院学报,1994年第一期。
(注15)孙宜学:《中外浪漫主义文学导引》,同济大学出版社,2002年1月第1版,第178页。
(注16)孙宜学:《中外浪漫主义文学导引》,同济大学出版社,2002年1月第1版,第141页。
参考文献:
1.朱寿桐:《中国现代浪漫主义文学史论》,文化艺术出版社,2002年9月第一版。
2.蒋承勇:《世界文学史纲》,复旦大学出版社,2000年7月第一版。
3.勃兰兑斯:《十九世纪文学主流》第三分册,人民文学出版社,1986年1月第一版。
4.孙宜学:《中外浪漫主义文学导引》,同济大学出版社,2002年1月第1页。
5.谢耀文:《华兹华斯抒情诗选》,译林出版社,1991年3月第二版。
6.杨德豫:《华兹华斯抒情诗选》,湖南文艺出版社,1996年12月第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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