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三言”探析明初的时代特色——明代商品经济发展和商人的地位与形象的变化(四)

    （一）商人形象在明代文学作品中活跃的原因

    从宋明开始至清乾隆时期，是中国古代封建经济发展的顶峰时期，工业、农业和商业都以惊人的速度发展着，其中尤其以商业经济的发展最为突出和瞩目，商业的活跃、商品经济的发展带来了社会的万象更新。从明代开始，城市的商业气息日趋浓厚，如北京，作为金、元、明几代建都之地，作为政治文化中心，其工商业甚为发达。明人谢肇淛曾这样描述北京商业活动的频繁与活跃：“市肆贸迁，皆四远之货，奔走射利，皆五方之民。”（10）

    社会上经营商业的人越来越多，更出现了徽商、晋商、吴越商这样的地区性商人集团。人们商业活动的参与意识越来越强，上从帝王将相、皇亲贵胄，下至军队、普通百姓等，经商人数之多超过此前的任何历史时期。即便一直视仕途为正道、不屑与商人为伍的文人，也有一部分人开始了经商之路。

    在社会上蔓延的商业气息，影响着整个社会的精神文化和价值观念，而文学作为反映社会变迁的艺术表现形式，自然也受到社会上的商业文化影响，商品经济的发展和带给社会的影响也投射到文学作品中。其中，以商人形象在文学作品中的变化最为突出，其原因大概包括以下两点：

    首先，随着社会重商风气的形成，商人地位日益提高，许多商人在商贾之余，或出于自身爱好，或仅为附庸风雅，喜欢结交文人墨客，正如明末名士陈继儒所说：“新安故多大贾，贾啖名，喜从豪贤长者游。” 明代心学大家王阳明也有“夫士与商, 异术而同心”之语。此时，不仅末业的“商”以金钱为敲门砖，主动向“士”阶层靠拢，一向居于主流的“士”在各种诱惑下也开始放下架子，主动或被动地与商人产生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此外，此时由于商业活动的普及，从商人数的剧烈增加，加上当时朝廷的捐官制度，越来越多文人自身或出身便是商贾之家，或与商贾之家缔结姻亲，使商人与文人的交往越加密切，甚至出现文人与商人身份的融合。

    随着商人与文人生活的交融，文人便开始有意或无意地在作品中反映出当时社会掀起的商潮，表现商业社会人情世态的作品空前增加，使商人以全新的形象出现在文学舞台上，而且形象也更真实、饱满。

    另外，自宋代起，商品经济的发展，令城镇开始迅速发展，市民阶级也日益庞大，读者群的变动，推动文学由“雅”向“俗”发展的速度加快。

    元以前的文学发展进程中，一直是以诗文为文学的正统，到宋明时期，由于市民阶级的发展，“四民”中，除了“士”以外，其他阶层，尤其是商人，为了能尽快尽好地达到自己的商业目的，商人们往往不惜一切来提高自己的素质。他们重视教育，重视学习，因此，商人很快成为了“四民”中除了“士”之外受教育程度最高的一个阶层。而随着各阶层文化水平的提高，文学作品的读者群发生变化；“雅”文学不能满足大部分读者的追求消遣和娱乐的欣赏口味，而日益转变为“雅俗共赏”的文学表现形式，如《水东日记》中记叙的那样：“今书坊相传，射利之徒，伪为小说杂事，农工商贩抄写绘画，家蓄而人有之，痴呆文妇，尤所嗜好。”（11）

    而在文学题材方面，受到社会上的商业风气以及读者群的兴趣所影响，文人所写的题材不再局限于吟风弄月、伤时感怀的风花雪月题材，转而贴近生活，以商人、妓女等市民阶层所熟知的身边的形象为作品主角，因此便有了“三言”这样出现大量商人形象的作品。

    （二）“三言”反映的社会现象及社会期待

    “三言”塑造了多个从事不同行业、有着不同遭遇的商人形象，其中有分别彰显诚实守信、勤劳致富、行善积德、重义轻利等的具有优秀品质的商人，从当时的社会现状来看，宋元至明初时期，商品经济处于发展的上升阶段，许多人从农田的束缚上挣脱出来，开始从事商业。大部分人受拜金主义的影响还不深，反而儒家仁义道德的思想对他们影响更为深刻，且许多白手起家的商贩并不是抱着发财致富的心态，而是仅仅希望通过从商来满足自己的生存需要，养家糊口。另一方面，受过去商人惟利是图的负面形象的影响，当时的商人总是有意无意地与人们过去印象中的商人形象撇清关系，希望塑造一个有道德的商人形象，如“三言”里的刘德曾说过：“我身没有子嗣，多因前生不曾修得善果，所以今世罚做无把之鬼，岂可又为恁样欺心的事！”刘德将无子嗣归咎于前生不曾修得善果，这也是商人在行商时对自己的一种因果报应的心理暗示，他们也会受过去传统观念的影响，认为从商并不是一件道德高尚的人应该做的事，因此他们会在现实中，尽量通过自己的言行举止与商人惟利是图的小人形象撇清关系，即使在发财以后，他们还会以捐香油、拜神等方式祈求福荫庇佑，如卖油郎秦重，生意稳定以后，“感谢天地神明保佑之德，发心于各寺庙喜舍合殿油烛一套，供琉璃灯油三个月；斋戒沐浴，亲往拈香礼拜。”

    “三言”在反映商人的经历和遭遇的同时，也在反映当时的一些社会现状。如《卖油郎独占花魁》中，卖油郎秦重每天起早摸黑，节衣缩食，也需要一年多的时间才能攒够嫖妓一次的银两。这从侧面看到随着商品经济的深入发展，社会的贫富差距也在加深，甚至连嫖妓也成为小商贩们遥不可及的事情。另外，从美娘子当时对秦重鄙夷的态度可看出，当时社会存在嫌贫爱富的拜金主义倾向，这也正是社会贫富差距拉大，造成地位低下且收入低下的阶层对富有的阶层的羡慕之心。然而，人们的价值观随着社会风气的变化而变化，逐渐地从过去尊崇有学识有道德的夫子，转而尊崇有财有势的商贾之家。商人地位的提高正是社会价值观念变化的体现，而“三言”中的商人能在多篇中以正面的主角形象出现，则印证了社会价值观念的变化，这也正是为什么商人的社会地位逐渐提高，并开始受人尊敬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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