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表现形式异同
王维处心积虑地表现太古般空寂的禅境,展示大自然本来的韵律,没有世俗纷争的烦恼,只有物我相惬的契应,尘虑皆空,表里俱沏,诗人享受着精神超越的无限快乐。李白则大不然。他的一生几乎尽沉醉于幻想世界里,一向自视甚高,一直处信极强,政治上的希望值得自然非常之高,而且至老不衰。然而,在其“仰天大笑出门去”《南陵别儿童入京》的自得不久,便又没入蓬蒿,成为几乎永久的“蓬蒿人”。不屈己不干人的李白蒙受绝大的羞辱而生成绝大的失落感,“平生不下泪,于此泣无穷“(《江夏别宋之悌》)。始终找不到出路,而又始终不甘“远身金殿”,便始终靠山水与幻想以自我麻痹。“谁挥鞭策驱四运?万物兴歇皆自然”,“吾将囊括大块,浩然与溟涬同科”(《日出入行》);“白日何短之,百年苦易满。苍穷浩茫茫,万劫太极长。……吾欲揽六龙,回车挂扶桑”(《短歌行》)。诗人傲视万物,囊括大块,整个宇宙都不足以让其参与生命的竞赛,而游心于八极之外,这种无与伦比的天真和“舍我其谁”的极端自信,是相当典型的醉的精神状态。可是,他的超越,终究摆脱不了“功迨鲁连”的引力。而一直以功利的态度参与天地,化育万物。因此,李白充分发扬了庄子傲世与放达的自由精神,而却放弃了老庄“天如何人亦如何”的天人合一道学精义。
现代心理学认为:在人们追求愿望得不到满足,或严重受挫的的时候,往往以同其生活阶段不相称的人类发展早期的某些原始的幼稚行为来适应当前的生活,这种回归,是由意识状态倒退到无意识状态的变态心理现象。从李白受变的条件、过程和结果看,诚为斯论之极佳佐证。李白早年的不少山水诗作,大类于王维的平和淡远。比如《访戴天山道士不遇》:“犬吠水声中,桃花带露浓。树深时见鹿,溪午不闻钟。野竹分青霭,飞泉挂碧峰。无人知所去,悉依两三松。”这是诗人平和宁静、恬淡闲逸的心性与安祥幽谧、清丽明艳的大自然了无痕迹的切合和交融。而当他遭到政治残酷压迫之后,其山水诗中则多于感激,具有强烈的“骚”韵。比如《梦游天姥吟留别》,上天入地的游心驰神,陷人于惝恍迷离之中。末两句“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天心颜”突兀而出,分明告诉世人:其醉翁之意不在山水,而在乎政治。自然山水引发出来的不是虚无恬适,而是与政治用事所息息相关系的激怨愤懑。因此,其山水诗中,不仅贯注以愤激之气,而且时不时地生硬地冒出几句牢骚语,使其山水诗政治抒情化了,足见其“无意识状态”的程度之深。主客体之间的严重对立,使李白成为一个巨大的、不和谐的、始终激烈冲突着的矛盾体。特别是他的浪漫气质和理想主义,把十分繁难艰苦的事情看得一蹴而就的简易,以诗人之心观察政治和人情世态。非常滑稽的是,他在遭受放逐之厄运后,心理逆反,用世之情分外强烈:“中夜四五叹,常为大国忧”(《经乱离后天恩流夜郎忆旧游书怀夏韦太守良宰》);成就之心也分外急切:“我欲攀龙见明主”(《梁甫吟》);自信力愈发崇高:“但用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静胡尘”(《永王东巡歌》其二)。“陈寅恪先生曾作考证,说他具有胡人的血统,所以生命力强,富于想象,既想成大事业,又想作神仙。但太白的毛病在极端浪漫,为了发泄他的生命力,有时往往不择手段,……”(《闻一多论古典文学》第107页)而其结果则愈发加大了主客体间的落差,李白在这成反比的加速循环中,心理愈发敏感,情感也愈发容易激变,一旦有山水外物与之不平之心相撞,其深刻而巨大的忧愤和感伤便具象为崩云裂岸的潮回海涵之大观。他不断地动用“黄河万里动风色,白波九道流雪山”之类的意象,以泄其愤,以呈其才,更是表现其耽于酒精和幻想中的精神胜利的愉悦,让我们领略其醉的深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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